天涯明月刀 > 资料百科 > 游侠迟英

  真相

  在南海上航行了一周,当他从底舱坚硬床板上一觉醒来,抓着酒袋想往嘴里倒酒时,却发现连最后一滴也挤不出来,便不得不捧着肿胀的脑袋,双手并用攀着扶梯踉跄爬上甲板去找船老大讨酒喝。

  不过当他搜遍上下船舱与甲板时,惊恐地发现船上仿佛空气蒸发一般空无一人,甚至连船上的衣服、物什、食物和淡水都不见踪影,就像根本就是艘空无一物的鬼船,随着海风在海天一线间静静漂浮着,而半日之后令他几乎绝望的是,这鬼船的底舱不知哪处竟漏起了水来,船身一点一点倾斜,慢慢向大海深处沉去,而四周白茫茫无尽海天,再无船只靠近救援。

  当他手脚冰凉、四肢无力地朝那无尽黑暗的海底沉去时,一只有力的臂膀突然从背后紧紧钳着他的脖子,一路奋力朝海面上游去,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孔,却能感到熟悉的气息与影子,他张口想说话,却让咸冷海水灌入喉中,塞满胃部,最后完全陷入昏眩之中,不醒人事。

  ……

 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一荡一荡地倒吊在一个极其华丽的宫殿中央。四壁之上都有明珠,却耀出斑斑点点的血迹;一人多高的珊瑚树奇光夺目,树下却堆着一堆白骨。迟英无暇欣赏这奇异的美景,只觉浑身剧痛,骨架将散未散,头也又昏又胀,定是已不知道被倒吊了多久。

  这时,门上的小窗口突然打开一条缝,有一丝海水特有的咸腥味道飘入他的鼻端,令迟英确定自己仍在海上。片刻之后,“啪”地一声,壁上明珠全灭,四围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。

  “有人吗?”黑暗中时间过得特别漫长,迟英决定不再忍受,直接开口呼救。“有人吗?这里是哪里?谁来帮我离开这儿?”

  “离开这儿很容易,却又很难。”黑暗中一个难听的老者声音响起来。

  “……你是谁?这里又是什么鬼地方?”迟英话一出口,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。或许是上好的鲨鱼皮鞭,抽得他极痛,“啊”地一声之后,鼻子一热,便有血液冒着热气滚下脸庞。

  “这里可不是什么鬼地方。这里是人间仙园!”又是一鞭抽过来,抽得迟英浑身痉挛。那声音凑得极近,阴沉沉地笑道,“记住,是人间仙园——无数人梦寐以求能到的地方!”

  “南海玉墟!”迟英心中明白过来,“是你弄沉我的船?也是谁救我上来?林耿为何会死?那些人又为何没有死?南宫宝图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  “迟少侠的疑问可真是一件接一件,不带重样的,听得人都喘不过气来!”那人慢悠悠地在迟英的后脑勺处来回行走,笑道,“只可惜,被吊在这里的人只配回答,而没有提问的权利。”

  “好啊,那你问啊!”迟英没好气地喊。

  “你要我问,我却偏要答你。我答你的那个问题,是关于‘林耿为何会死’。”那人桀桀笑着,一挥手间,壁上的明珠又亮起来。

  偌大的宫殿中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老者,只有一个身影,手持一条黑色的皮鞭,从他背后慢慢走过来。那人越走越近,终于走到迟英的正面。迟英吃力地倒着看上去,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冷气。

  “——灰蜘蛛?”

  此时的林耿神采奕奕,满面油光,再无之前那具赤条条,皮肤枯皱、咽喉发黑的青惨尸体模样。他笑嘻嘻地将鞭子从左手换到右手,轻轻一扬。迟英只觉一阵火烧火燎般的疼痛,皮鞭已卷着一块皮肉离开他的身体。迟英死死咬住牙龈才忍住惨叫,但更痛的不是皮肉,而是内心。

  “林耿,你……是你出卖我,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来?”

  “也是我,将你从海底捞上来,让你无须在鱼腹里与死鱼死虾们做朋友。”林耿笑了笑,“好朋友不言谢,下次你若再沉入海底,我保证还是会捞你——捞你的尸体上来。”

  “既然如此。”迟英闭上眼睛,“我没什么要说的。”

  林耿挥起鞭子,一刻不停地抽打了迟英数十下。迟英只是紧紧闭目,似被抽打得血肉横飞之人根本与他无关一般,死咬着牙关,一声不出地忍耐着这酷刑。

  直到灰蜘蛛挥鞭子挥累了,之前那个难听的声音才从头顶正上方响起,“够了。”

  迟英缓缓睁开眼。正主到了。谜底似乎亦到了揭开的时候?

  出现在迟英倒吊的视野中的,是一个三尺高、头插紫花的丑陋侏儒。眼睛一大一小,闪烁着阴戾残忍的光芒;满嘴参差不齐的黑牙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肉气味。最让迟英惊奇的却是,这侏儒正稳稳地坐在一个光头胖子的肩膀上。那光头胖子与其说是人,更像一个座驾:他的耳朵被割去,以避免磨到那侏儒骑乘时的膝盖;他的眼睛也被挖掉,每一步前行转身或者后退,都只能遵循那侏儒用脚踢他肩膀的指令。

  “说吧,南宫宝图你是怎么得来的?”侏儒骑着光头,绕着迟英转了一圈。

  “当年那张南宫宝图?……我不知道。”迟英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
  “怎么,迟少侠还没挨够鞭子?”

  “你是南海玉墟之主?”

  林耿在旁轻咳了一声,“不得对药王爷无礼!”

  “药王爷?”迟英挑了挑眉毛,他从未听过这个称呼。

  “你没听过药王爷,总该听过居士林的圆智大师。”灰蜘蛛指了指那侏儒胯下的光头胖子。

  “……当年棍挑少林的……‘血僧’圆智?”迟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。“三年前已经圆寂,骸骨烧出八十八颗舍利的圆智大师?”

  “他从前是谁不重要。”侏儒难听之极的笑声又响起,“他现在只不过是我胯下的一匹马儿,而已。”

  “……你们不解释清楚来龙去脉,我又要如何回答你们的问题?”迟英放缓了语气,“从血僧,到快腿杜衮他们四人,再到灰蜘蛛,本应该死的人都没有死,这一切,都与你——药王爷有关,是吗?”

  那侏儒看了一眼林耿,略点了下头。

  林耿开口解释,“你是真不知情还是装到现在?南宫宝图根本不是什么藏宝图,而只是药王爷与客人之间的交易信物而已。持有南宫宝图之人,便可获取药王爷的‘与天争命丹’,从而伪造各种死法,自江湖中消失。但当年你根本就不在药王爷的名单上,又为何会出现在南海,还拿着一张南宫宝图?”

  “从江湖中消失……”迟英慢慢咀嚼,终于一点一滴明朗起来。“血僧为了逃避少林的制裁;杜衮是偷了不该偷的东西;伊雪被官府通缉得疲于奔命;李梦楠与他嫂子偷情;钱大掌柜则贪了不该贪的钱——所以他们必须死,只有死,才能令得他们从窘境中摆脱,改换新的身份,天高海阔,重获新生!”

  “不错。卖家卖一个出路,买家则自愿为药王爷驱使三年。三年之后,‘与天争命丹’的药效便能稳定,假死之人再无后顾之忧。”

  “那你呢?”迟英冷冷问,“你又是犯了什么了不起的事,一定要死?”

  药王爷随手将头上插着一朵紫色鲜花取了下来,一边用力扯下露在外面的鼻毛,这才将紫花凑到鼻前嗅吸,然后一脸满足地将紫花插回头上。紫花吸引了一只不知何处来的小小蝴蝶,药王爷嗅那花时蝴蝶便机敏地飞走,紫花插回药王爷头上后蝴蝶又翩然无声地落在花上;蝶与花仿佛浑然一体,分不清彼此。

  “这朵是本应已绝种,却被从秦墓里带出来的酥魂花。若无此花,又何来‘与天争命丹’,这款江湖有史以来最逼真也最成功的假死药物?又何来如今这堂皇华丽的海上行宫?说起来,还要感谢当年你与灰蜘蛛九死一生,令如此珍稀之物重回世间。”

  迟英舔着嘴角边湿咸的血渍,道:“五年前我们盗墓找到此花,林耿将花卖给了你,从此亦成为与你合伙之人……三年前血僧是第一个成功之人,却受你算计,变成了如今这副惨状……之后不久,我在南海,若非我及时逃离,恐怕也……事隔三年,为何当时不查,现在才来?“

  林耿轻哼一声,偏过头去。

  药王爷道,“灰蜘蛛说你救过他的命。当时我们虽然发现你莫名潜入此地,但你及时回头,我们也就算了。但近日有人盯上了我们,好几次有人驾船在南海梭巡,又或者假意求药——这些人的骨头,现在就在那里。”药王爷赶着马儿走到珊瑚树下,又令马儿踢了两脚地上的白骨。“南海玉墟本是我们苦心设计的宝船,假死还魂之事也是江湖绝密。这拨人来,难道和你没有关系?你当年潜入南海,难道不正是为查访酥魂花,或是灰蜘蛛的下落而来?”

  迟英只得苦笑,“若我当年就起了疑心,又怎会因为灰蜘蛛之死而如你们所愿,买舟出海,致为你们所趁!”

  药王爷与灰蜘蛛的脸色双双一变。

  林耿手一抖,长鞭缠住迟英的脖颈,“那你的南宫宝图是从谁那里得来的?说!”

  长鞭紧勒。

  迟英被勒得翻着白眼,心中却在想:是啊,我的藏宝图究竟是从谁那里得来的呢?

  这个问题他想过很多次,但从无答案。那段记忆莫名其妙似是被人抹去了一般。迟英一直以为,这是当年呛水漂流所致。如今看来,又似乎不那么简单。

  “离下一次涨潮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。”林耿的鞭子越缠越紧,“你若坚持不肯吐露实情,那今日便只好海葬在此了。朋友一场,这又是何必?”

  迟英张大嘴,手舞足蹈地却仍喘不上气,脑海中各种繁花乱闪,黑的白的蓝的绿的线条都晃来晃去,一时之间,竟有一些零碎的片段闪过天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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